廣洽法師紀念館收藏有不少文人和藝術家的畫作墨寶,赫赫有名者,如徐悲鴻、郁達夫。豐子愷和廣洽法師同皈依弘一大師李叔同,情誼更深,時有書信往來。廣洽法師支持豐子愷《護生畫集》,圓滿完成弘一大師囑託豐子愷創製六集《護生畫集》的弘願,至今傳為美談。
而在諸多廣洽法師紀念館收藏的畫作墨寶裡,清末民初女詞人呂碧城(1883-1943)題贈廣洽法師的書法「香光莊嚴」也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以往對於呂碧城的認識,首先是她的詩詞文采,二十歲出頭,便擔任天津《大公報》的編輯,倡導女權和女子教育。她與同樣號「碧城」的鑑湖女俠秋瑾惺惺相惜,兩人在1904年初識便一見如故,秋瑾邀請她共赴東瀛,從事革命運動,呂碧城認為自己抱持的「世界主義」不在推翻滿清,於是甘心文字之役。1907年秋瑾遇難,呂碧城冒生命危險毅然為秋瑾處理後事,如此的膽識道義絲毫不讓鬚眉。
看見呂碧城題贈廣洽法師的書法,方知曉她與廣洽法師因佛結緣。呂碧城的墨寶罕見,李保民先生在《呂碧城詞箋注》一書中,附了呂碧城寫宋代真歇禪師的〈涅槃堂詩〉,筆法和這幅「香光莊嚴」一致,不過這幅「香光莊嚴」中堂更為端整俊秀。呂碧城曾經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畫,她受印光法師感召,在1930年皈依佛法之後,畫過普賢菩薩聖像等佛畫。她虔心向佛,呼籲戒殺護生,自己身體力行,簡食茹素。
1937年11月,呂碧城自香港往歐洲,前此她已經有多年的歐美壯遊,著有《歐美之光》、《歐美漫遊錄》,用舊體詩詞寫出對西洋文明與風光的觀感。此次停留星洲,據李保民編〈呂碧城年譜〉,呂碧城下榻黃典嫻府上,黃典嫻是僑領黃亞福之女,和呂碧城同樣為關注女子教育的佛教徒。
歐陸戰爭爆發,1940年呂碧城從瑞士返國,途中羈旅南洋一段時間。約莫就在1937年或1940年,呂碧城書寫「香光莊嚴」四字贈廣洽法師。
星洲之於呂碧城,是宏揚佛法之境,也是作品付梓之地。她所翻譯的佛經,例如中英對照的《妙法蓮華經普門品》由僧人及信眾發心助印。在呂碧城翻譯的《妙法蓮華經普門品》,她認真比對了當時通行的三種英文譯本,選擇克爾恩(H. Kern)直接從梵文翻譯的版本,並且補充了其他中文譯本缺漏的部分偈言,是推行佛典閱讀的殊勝功德。
從呂碧城寫給詞學家龍榆生的書信得知,呂碧城的四卷本《曉珠詞》預定在1938年2月於新加坡刊行,雖然刊行時有所耽擱,讓她感嘆無奈失望,後來還是出版了。她在〈石州慢.自題曉珠詞〉寫道:「拼教郢苑陽春,換與梵音潮汐」;《曉珠詞》的跋文裡反省了填詞是否妨礙學佛的問題:「夫浮生有限,學道未成,移情奪境,以詞為最。風皺池水,狎而玩之,終必沈溺」,然而「至若感懷身世,發為心聲,微辭寫忠愛之忱…詞雖末藝,亦未嘗無補焉。」她離開新加坡前往歐洲時,刻意把詞韻的書都留下,出版《曉珠詞》是為了總結文學因緣。不過,就如同她所說的:人生的感懷,仍不免要靠文字抒發。尤其在去國懷鄉的暮年,獨身的呂碧城回首光華燦爛的往昔,文學還是不可或缺的慰藉。
「護首探花亦可哀,平身功績忍重埋。匆匆說法談經後,我到人間只此回。」1943年,呂碧城留下這首絕命詩告別,病逝於香港。友人依其遺囑將火化的骨灰和合麵粉成丸,投入海中。
深得佛法三昧的修道者如通體飄香,形軀銷殞,芳馨猶存,那是「三百年來一詞人」呂碧城留給世間的「香光莊嚴」世界。
《南洋藝術》30期(2010年5月),頁28-3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