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蒙詩人田思老師接待和安排,稱我們為「南洋理工大學學術訪問團」,三位老師、九位學生,以及一位新加坡國家博物館研究人員,展開了五天四夜充實而愉快的砂拉越文化之旅。成員中幾乎全都是第一次到訪砂拉越,和新加坡距離不遠的婆羅洲,我也是今年年初才偶然踏上。
年初農曆新年假期,臨時興起旅遊的念頭。想得到的,附近的國家和度假島嶼都被訂滿了,在網路上看到一個英文字母K開頭的城市,飛航時間兩個半小時,匆忙查了一下地圖,在婆羅洲,便趕緊買機票。搞定了機票,準備訂旅店,才赫然發現,這個”英文字母K開頭的城市”,並不是我聽過的「古晉」(Kuching),而是沙巴的「亞庇」(Kota Kinabalu)。我淺薄的常識,讓我意外地接觸了這世界第三大島。
彷彿錯失了的古晉,緣慳一面,自此常在心懷中。「古老的晉朝」,望文生意,不免對老城浮想連連。
直到站在壽山亭大伯公廟前,聽田思老師解說,才曉得Kuching本來是馬來語Mata Kuching──「貓眼」的簡稱。Mata Kuching就是水果龍眼,因為從前這裡遍生龍眼樹。後來只稱Kuching,馬來語「貓」,「古晉」於是成了貓城。華人版本的「古晉」地名原由還有一說,就是潮州話「古井」,大伯公廟內就有一口,附近還有「大井巷」。
走在電影導演蔡明亮以前幫忙父親賣麵的老街,濃郁的生活氣息,不像有些地方,老街只是給遊客觀光的景點。古晉老街,懸掛零食的雜貨店、打鐵的老阿伯、蒼勁書法寫的店名匾額、壽板店…田思老師說,以前穿木屐上上下下,地面高低不一的五腳基廊道,七七卡卡,是上個世紀最美妙的聲音。
到了星期日市集(Sunday Market),更是大開眼界。神祕的壯陽樹根東哥阿里(Tongkat Ali)、粉嫩的火炬紅薑花、中國珍稀,在明代被當成貢品的鰣魚…豐饒的物產,充盈著古晉人的廚房。帶領我們穿梭攤位的蔡裕勝先生,是我見過最能用生動活潑的語言,把草木禽蟲講得頭頭是道的好老師。收容無依流浪人的古晉青絲帶協會的木造建築,原來大有來歷;立交橋下隨手拾來的幾塊木頭,也看得出城市化的痕跡。
走馬觀花的遊客如我,很快被田思老師安排的「砂拉越華人學術研究會」交流座談,開啟了對砂拉越文史的進一步認識。品嚐了「雨林食神」藍波先生親手烹調的原味美食,聆聽石問亭先生談「原住民的一天」,蔡裕勝先生談食蟲的植物,讓我們欣賞了大自然裡詩意的畫面。李海豐先生辨析十九世紀中葉石隆門華工反殖英雄劉善邦的真偽。沈慶旺先生在《哭鄉的圖騰》裡的詩句:「原始不是落後,而是更接近本質」,令人意會深思。田思老師談到「書寫婆羅洲」,環保文學的本土意識和終極關懷。
我發現,砂拉越華族作家雖然用華文寫作,關心的層面還包括同一片土地上的其他原住民,而且學習他們的語言,深入他們的部落文化。夜訪吳岸先生時,他也提到相同的看法──不是用獵奇的眼光去觀看原住民,而是融入他們,了解他們的感受。文學的現實就是本土,就是生活。
古晉有七個博物館,一個華族歷史文物館,我們參訪的第二站詩巫(Sibu)不遑多讓,屈指一數,有五、六個文物館,而且頗有「面向世界」的架勢。其中「世界福州十邑文物館」,講述百年前黃乃裳率領移民墾荒的功績。「海內外張氏文物館」是以張姓歷史和弓箭文物為展示重點,坐在文物館長椅小憩,想想張姓的名人還真不少,作家就有張愛玲、張曉風、張大春…。我們是「華族文化協會」接待的第一批新加坡來的團體,會館珍藏歷史學家劉子政先生捐贈的書籍和資料,琳瑯滿目,是研究砂拉越歷史文化的寶庫。
赤道,本來就在地球的中間地帶,因為座標的位置,這裡被歸為「東南亞」、「南洋」。也許,怎麼命名,還不如在地的百姓怎麼看待自己。
在古晉和詩巫,感染的愛鄉愛土的熱情和文化認同心、自豪感,使我有如遊盪在無岸之河,浩浩渺渺。聽著原住民樂器沙貝(Sape)如流水的絃音,彷彿找到了希望和勇氣。我知道,無岸之河滿溢幸福,日月星辰會指點前方的旅途。
2012年7月15日,新加坡《聯合早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