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梁文福的音樂專輯「華月心謠」,有如在月光下盪秋千,清風徐來,花影搖曳。隨著旋律,思緒飄向遠方,無邊無際。
《樂記》說:「樂者,音之所由生也,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。」文福的藝術創作,無論是文學、歌謠,還是音樂劇,都展現了他「感物」的心聲和華彩。「言之有物」很尋常,難得的是「恰到好處」,不沈重,也不輕浮。
說這張音樂專輯「言之有物」好像有點不對。玖健製作,16首耳熟能詳的文福創作歌曲,由郭勇德指揮,年輕的新加坡華樂團體「鼎藝團」演奏,是一張演奏版的新謠精選集。沒有主唱,不用歌詞,純然的「無言」音樂,把本來文字賦予的歌曲意義,轉化為樂器詮釋音符,使聽者從關注「人聲」,到享受「樂音」。
從「人聲」之美,到「樂音」之情,並不只是抽離歌詞,改編成演奏曲調,讓我們換一種聆賞方式而已。在卡拉OK,我們也處在「歌詞瘖禁」的情況,可是很少人會安安靜靜聽著「配樂」,我們急著唱出歌詞,去「填補」那瘖禁的尷尬,不然就乾脆切換掉那首不熟悉的歌曲。作為陪襯的「配樂」,是抒情或敘事的背景,背景之前,才是主題;沒有文字說明主題,抒情和敘事就不完整。
「華月心謠」裡不依靠文字來說明主題,音樂就是主題;音樂就是抒情或敘事的完整呈現。像禪宗的「不立文字」,「華月心謠」是以樂傳心,以樂傳「感物」的內涵。
研究文學和美術,我的日常生活裡習慣借助語言文字和視覺形象,古典音樂本來沒有歌詞,對我不構成詮釋的困難。抽離歌詞的「華月心謠」,總使我忍不住想跟著哼唱,偏偏不能記得全歌詞,覺得自己面臨「失敗的卡拉OK」的窘境。好幾次,想徹底找出每一首歌的歌詞,沒有歌詞,我不能掌握每一支樂曲。
為何我會產生這種「詮釋的焦慮」呢?我反覆聽著「華月心謠」,逐漸明白自己對語言文字和視覺形象的依賴,已經影響了我的聽覺想像。「華月心謠」不是卡拉OK的伴唱配樂,即使我不能記得全歌詞,一點也不能阻礙我對它的欣賞和喜愛,甚至,我不願被歌詞「引導」我,只想單純聽著、聽著,任音樂帶我去意想不到的時空。
那意想不到的時空,在華樂的縈迴中,可以是很「文化的中國」。不受歷史、地理和政治、社會的圈限,源源不絕汲取古今的文化養分,再成長為創新的作品,回饋於當下。
稱為「文化創意產業」,或是「文化經濟」,文化的「商品化」是世界必然的趨勢。「新謠」加上「華樂」,我想是很巧妙的結合──「(中)華」的音樂傳統,融會「新(加坡)」的地方經驗。用Allen J. Scott在《城市文化經濟學》裡指出的:消費的產品與服務,滲透著「審美屬性」和「文化屬性」。「華樂」的審美和「新謠」的文化,正是合宜傳播於大眾的藝術化商品,也是回應市場需求的有力之作。
在月光下盪秋千,在華樂裡聽新謠,我紛紛擾擾的2011年,如此休止,萬慮澄明。
(2011年12月18日,新加坡「聯合早報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