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胡金铨导演91岁冥诞的4月29日这天,观赏纪录片《大侠胡金铨》,新加坡华语电影节策展人符诗专教授说:“完全是巧合!”
第一次看纪录片看得泪眼朦胧。胡金铨,我的童年武侠片启蒙者和阴影笼罩者。我问纪录片监制涂翔文先生:“希望給观众带来什么?”
他回答:年轻观众认识武侠片经典作品和导演;从胡导演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感受艺术创作的认真精神。
我环顾四周,除了和我一起来的学生,全场大多是中老年人。胡导演的创作黄金时期已经是近50年前,他人生的最后十年作品很少,逐渐淡出了观众的视线。
《大侠胡金铨》有两部曲,上部《先知曾经来过》访谈许多曾经和胡导演共事的人,经由林靖杰导演的设计和剪辑铺陈,我才明白为何以前看李安导演《卧虎藏龙》的竹林场景、程小东导演《倩女幽魂》里,张国荣饰演的的宁采臣、还有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《出警入跸图》,会那么似曾相识—原来胡金铨的电影里都出现过。客栈空间、虚实光影、色彩叠衬、烟岚留白、叙事动线、武打节奏…展示胡金铨的影像美学;勾勒了他开创的武侠片系谱。
《大侠胡金铨》的下部《断肠人在天涯》,聚焦他的亲属和晚年生活。大陆、香港、台湾、美国—似家非家,乡关何处?三年多精雕细琢出一部电影,怎能合乎新兴的效率生态和市场品味?曾经名列世界级五大导演之一的光环,并没有照耀他的拍摄前景。这是怎样的吊诡?早年的固执坚持,使他获得国际认可的成功;时移事往,固执坚持却导致了矛盾冲突,甚至潦倒失意?
胡导演的电影里有大量的京剧和传统书画的元素,研究者不乏论述。承蒙杜南发先生转发1984年6月8日《联合晚报》的剪报照片给我,大标题《帘外空山尽灵雨》,化用的是胡金铨电影名称《空山灵雨》。1981年,胡金铨在台北开画展,两年多后,新加坡观众有缘在早报礼堂欣赏他的70多幅作品。杜南发《心灵的直视》将胡金铨和齐白石、丰子恺的书画相提并论,指出他们:
都有一颗艺术大师共同的赤子胸怀与坦荡的触觉,其拙其朴素,正是他们敢于赤裸裸的面对自己本来生命的强烈信心和勇气。所以,看胡金铨的书画,也必须要敢于抛开一切世俗的桎梏或理论的说障,以开放的心灵去和这位艺术大师做最直接的真诚接触,方能有所感悟与触动。这是胡金铨书画的特色,也是他的无形价值所在。
大概是胡金铨电影的画面感太强,深深銘刻,我不知不觉以他的手法作为武侠片的标杆。剧情里忠奸善恶分明,“锦衣卫”、“东厂”、乃至于整个明朝的刻板印象,都令我厌恶畏惧。被胡金铨“定格”,后来我不大爱看武侠片,连對明朝文史也没兴趣…。
最后一次看到胡金铨的电影,是什么时候呢?
记忆“倒带”没有多远,竟然是在陈哲艺导演的《热带雨》!
电影里中风的公公在家里守着电视,电视播放着《大醉侠》、《侠女》,和学习武术的男主角“功夫”呼应,却又那么疏离不合时宜。当我们想着新加坡电影是否也像港台一样接收胡金铨的作风,翻阅武打类型的影视作品,谁能料到,隐身其间的角落,有一个无法顺利表达语言的老人,还在努力用他的 眼神和手指传递深情。21世纪的新加坡,胡金铨代表的,已经不是古代的武侠世界。
這就是我在《星洲创意:文本.传媒.图像新加坡》书里谈的“电影文图学”。不只是电影的历史、诗学、社会学、作者论,而是交织的文本互涉。未必要以模仿或继承“致敬”前辈,星洲创意,是更平行的,把可能落不了地、生不来根、开不出花的“经典”,横空嫁接,惊鸿一瞥,让沙漠荒岛铺展成博览新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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