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從此裡開始到展示場為止要花兩個小時以上。觀覽時間到6點為止」。
早上8點多,計程車司機看到人龍,說:「不必轉進去了,就在這裡排隊吧!」
我還沒弄清楚,在巷口下了車。
果然,這裡是人龍的尾巴,門牆上貼著告示。也就是說,如果你下午四點左右還在這個巷口排隊,很可能最後會吃閉門羹。
沒搞錯吧?10點開館,離現在還有超過一個半小時,排在我前面,那一公里外的龍頭老大,是幾點就來「搶頭香」的啊?
而且,而且,這不是蘋果新品開賣;不是明星演唱會;不是幸運「福袋」大贈送,這……這是美術館呀!
要破了我在上海博物館看「清明上河圖」的等待記錄了。「清明上河圖」(大概應該)赫赫有名,這個私人美術館,有什麼看頭,值得這樣苦苦守候?
再說,9年前我初次造訪時,那清幽靜謐,那閒雅散暢,至今記憶猶新。誰料到,韓劇「風之畫員」、電影「美人圖」等等影視娛樂,加上媒體的報導,一年只開放兩次的「時日限定」,充分激發了大家的好奇心,期待去親睹畫作的風采──浪漫可愛,不拘禮教的畫家申潤福,他的「蕙園傳神帖」,就在這間美術館!
其實,這次的展覽會,策展重點不在申潤福,問了前後的觀眾,都說想去看真的申潤福繪畫。好吧,我最好也和所有人一樣,絕對別提我寫過文章談「風之畫員」裡把申潤福變性的離譜。
陽光逐漸強烈,有備而來的小販大叔大嬸向我們兜售飲料和壽司捲,可能有些人還沒來得及吃早餐吧。席地而坐的、看報紙的、看書的、聊天吃零食的,最多是看手機的。韓國無線網路很發達,速度也很快,我猜這時一定有人在facebook上做實況報導吧。
到了十點多,人龍稍微移動了,大家燃起了一股興奮的氣氛。
走到美術館大門口,是了,「澗松逝去五十周忌紀念 真景時代繪畫大展」。美術館以全鎣弼先生(1906-1962)的號命名,本來是全先生宅邸「北壇莊」的個人博物館「葆華閣」,創立於1938年。1966年發展為韓國民族美術研究所。1971年開始,每年五月和十月向公眾免費展示收藏品,每回僅開放15天。
全鎣弼出身於貴族世家,父親全泳基為朝鮮中樞院議官。他在首爾出生成長,中學畢業後,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法科。學成歸國後,師事書畫家,也是韓國「三一運動」的革命人物之一的吳世昌(號葦滄,1864-1953),學習篆刻書畫,並受吳世昌影響,醉心於文物蒐集。
吳世昌承襲父親的漢語翻譯官公職工作,曾經擔任《漢城周報》記者。1897年,吳世昌被派到東京外國語學校教授朝鮮(韓國)語,在東京一年期間,他接觸了美術文物。那時,被日本統治的朝鮮,文物大量流入日本,吳世昌結識全鎣弼,為他取號「澗松」。全鎣弼鑑藏的眼光,因吳世昌而提昇,許多全鎣弼的收藏品都有吳世昌的題跋;在澗松美術館本館入口處,還看得到吳世昌的題匾「葆華閣」。
全鎣弼為了保存祖國的文物,不惜重金與日本富豪和日本當時最具世界規模的古董商「山中商會」競標,往往動輒以數倍的高價購得。例如韓國國寶第68號的「青磁象嵌雲鶴文梅瓶」,便是在1935年用兩萬元向前田才一郎購買,那是首爾十棟房屋的價錢,而那時全鎣弼還未滿30歲。
現今韓國310件編列號碼的國寶文物,有12 件在澗松美術館。其中包括編號70的韓語書寫文字「訓民正音」;編號135,申潤福描繪社會風俗的「蕙園傳神帖」。
吳世昌在1936年題「蕙園傳神帖」時說道:這30幅冊頁本來由一位姓富田的日本人收藏,富田「屢經撮影,或縮之極小,插於煙草之匣,故人人皆得而欣賞之。以世間稀見之跡,成世間共寶之品,不亦奇哉。」
現在,美術出版品和圖象檔案比從前更容易讓世人「共寶」,我們為何還要花數小時排隊去美術館觀賞呢?我想,是懷著感激全鎣弼和吳世昌「富而好美」的心意吧。
文物保存與學術研究,澗松美術館和韓國民族美術研究所,數十年來默默堅持著建構本國藝術論述的工作。
隨著人潮爭睹畫作出來,向美術館庭園裡全鎣弼先生的銅像深深一鞠躬,我走出了美術館大門。
街上的人龍比早先更長了三倍。
(2012年6月24日,新加坡《聯合早報》)